散文•四大名扇（四首）

玉影山人

**《檀香簌簌》**  
姑苏城的梅雨总是裹着檀香。老匠人伏在桃花坞的木格窗前，刀刃沿着暗金木纹游走，细屑如雪末簌簌跌落。三十三道透雕的月洞门渐次浮现，虎丘塔影缩成扇骨上的阴刻，留园漏窗化作扇面镂空的冰裂纹。某片木屑里忽地渗出沉香——那是六百年前郑和宝船带回的暹罗老檀，在阊门码头的库房里与江南水汽缱绻百年，终于在某个月夜凝成半透明的琥珀色。  
摇扇时，雕花间隙漏下的风都带着典故：耦园夫妇画眉的黛粉，唐寅醉卧的桃瓣，沈周笔下的芦荻秋霜。某位评弹艺人说，真正的檀香扇不该有坠穗，因那香气自会在风中结绳，拴住运河里飘过的每一盏莲灯。

**《火焰纹章》**  
岭南盛夏的芭蕉叶在铁画银钩里涅槃。八百度的烙笔刺破蕉叶纤维时，会发出蚕食桑叶般的细响。老匠人把羊城天际线烙成扇骨上的焦痕：镇海楼飞檐化作一道黢黑的闪电，木棉树虬枝凝作赤红的血管，珠江潮信在叶脉间涨落。最妙是借来丹霞山的赭红砂岩研成颜料，在灼痕里点染——那抹绛色不是颜料，是南岭地心喷涌的岩浆在丝绸上缓释。  
深夜作坊里，未完成的火画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。恍见十三行商船载着满扇的荔枝红闯过伶仃洋，焦褐的叶脉竟渗出咸涩海风。学徒说师傅的烙笔藏着雷州半岛的闪电，否则怎能把整座越秀山的蝉鸣都烙进一方蕉叶？

**《竹魄千丝》**  
青神县的晨雾未散，篾匠已剖开第七根慈竹。蜀南竹海在刀刃下分解：三千米海拔的云气凝成0.01毫米的竹丝，峨眉山月浸透的竹膜化作比蝉翼更薄的素纱。老篾匠的瞳孔里倒映着千年竹编谱系——那是诸葛亮在锦官城教民造竹罟的星图，是薛涛在浣花溪畔撕笺补扇的指痕，是苏东坡在凌云山道遗落的竹杖化成的经纬。  
某柄竹丝扇的暗纹里，藏着都江堰分流的水线。对着岷江晚照轻轻摇动，可见李冰凿离堆的碎玉飞溅成扇缘流苏，杜宇啼血的传说在竹丝间若隐若现。川剧名角说，这样的扇子不能用来扑流萤，怕惊醒了竹纤维里沉睡的巴蜀星斗。

**《纨素春秋》**  
杭嘉湖平原的蚕在绫绢上吐丝。双林镇的缫丝娘把西湖晓雾纺进冰纨，王星记的老师傅以天目山泉调墨，在素绡上勾出断桥残雪的灰调。一柄绫绢扇的诞生犹如山水画长卷的装裱：三潭印月是扇钉上的包金，雷峰夕照是扇骨的檀香晕染，苏堤春晓则在湘妃竹劈成的扇框里徐徐舒展。  
最惊艳是梅雨天试扇。西泠桥畔的旗袍女子轻摇团扇，纨素上的墨色荷花竟渗出南屏晚钟的潮气。老裁缝说从前大家闺秀的嫁妆里必藏一柄题诗绢扇，那不是纳凉物，是母亲把整个江南的云水都缝进了女儿袖中——某年战火纷飞时，真有逃难女子凭一柄残破的绢扇，在异乡兑出了整座临安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