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•黄河画廊行吟

玉影山人

《黄河画廊行吟》

碛口镇的黄昏总带着三分慵懒。当我的布鞋踩过明清商号的青石板时，暮色正将黄河水染成赤金。船老大解开缆绳的刹那，三百年前的驼铃声突然在耳畔回响——那些被黄河水浸润的记忆，此刻都化作船舷外粼粼的波光。

快艇切开绸缎般的河水，两岸峭壁如打开的青铜典籍。风蚀的砂岩里，游动着上古的魂魄：忽而见甲骨文在浪花里舒展筋骨，商王的占卜辞在石龛中忽明忽暗；忽而见大禹的青铜耒耜劈开岩层，飞溅的火星凝成石窟里永不熄灭的渔火。最奇是那尊"哭泣的佛陀"，千年前开凿的凿痕里蓄满黄河的泪，每逢雨季便有清泉自眼眶涌出，在石阶上蜿蜒出《水经注》的注脚。

船过"石书坪"，岩壁上的天然碑碣令满船人屏息。风霜剥蚀的纹路里，分明藏着《诗经》的韵脚："关关雎鸠"在石龛里和鸣，"桃之夭夭"随浪花翻卷。向导说，光绪年间有位落第秀才在此面壁三月，竟从石隙间的钟乳石柱悟出《滕王阁序》的平仄。此刻斜阳穿过石隙，将他的影子拓在岩画上，与狩猎的先民、牵驼的胡商叠成时光的蒙太奇。

暮色四合时，黄河忽然褪去喧嚣。浮雕群在暮霭中渐次隐去，唯余峭壁上的"母亲岩"轮廓渐显。她半倚在晋陕分水岭上，发髻是盘桓的黄河九曲，衣袂是飘摇的芦苇荡，垂落的手掌托着粒粒砂岩，恍若数着被流水带走的千年星辰。船老大说，月圆之夜能听见岩石的私语——那是新石器时代的陶片在讲述，是汉代戍卒的刁斗在呜咽，是纤夫的号子与黄河涛声的千年唱和。

归航时，我触摸到船舷上凝结的盐霜。这来自鄂尔多斯高原的苦水，在晋陕峡谷里淬炼出玉的质地。那些被流水雕刻的时光，正以另一种方式在砂岩里永恒——正如黄河永远年轻，又永远苍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