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•湖纹里的年轮

玉影山人

《湖纹里的年轮》


太行山的褶皱深处藏着一枚青铜镜。当第一缕晨光撬开雾的封印，云竹湖便显露出它液态的星空——二十平方公里的水面，是地质史册被风掀开的某一页。

我总疑心那些波纹里游动着未破译的甲骨。垂钓者的浮漂突然下沉，钓竿弯成问号，拉起的或许是商周祭祀时遗落的龟甲，又或是晚唐诗人浸在酒中的残简。水库的混凝土堤坝上，青苔正在拓印光绪年间的治水碑文，而放生者的倒影里，游过县志记载的锦鳞。

旧岛的轮廓在暮色中发酵，长出青铜器上的绿锈。渔舟切开水面时，唐朝的月光从断层涌出，那些被堰坝截留的云母碎片，原是永乐年间官窑打碎的釉料。禅寺钟声在波纹里结晶成舍利，每粒都裹着宋元僧侣抄经的墨香。

穿冲锋衣的测绘员与蓑衣老翁共享长椅，激光测距仪的红点掠过竹筏上的鸬鹚。年轻母亲教孩子辨认：那是白鹭，不是《诗经》里的雎鸠；此系芦苇，非《楚辞》中的宿莽。工业输水管在黄土地下编织新的血脉，而湖心的漩涡仍在用甲骨文体书写潮汐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触摸到湖水的记忆温度：1942年修筑的闸门齿轮间卡着晋商驼铃的铜绿，2005年沉入湖底的水文柱上，蜗牛正用银黏液临摹魏碑。

今夜，云竹湖把月亮腌制成一枚古玉。当生态监测站的电子屏与渔火同时亮起，我看见时间正以两种计量方式流淌：一种是碳十四的半衰期，一种是蒲草丈量春秋的刻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