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•湖纹/褶皱里的青铜简

玉影山人

**《湖纹/褶皱里的青铜简》**  

晋阳湖是太原跌碎的一枚瞳孔。  

清晨五点，湖面正用薄雾临摹悬瓮山的轮廓。五百只天鹅的翅尖尚未划开云层，先民撒落的渔网仍在淤泥里发酵成褐藻。我踩过木栈道时，某种介于盐粒与石英之间的碎响自地底传来——那是1956年的推土机在盐碱滩上掘出的第一铲土，混着北魏牧民的马蹄铁与三叠纪岩层的叹息。  

桃花岛将胭脂兑入湖水。十七孔桥如青铜编钟的残片，接住坠落的樱瓣。穿汉服的姑娘们举着自拍杆掠过时，廊桥遗梦水幕剧场正调试激光，把《如梦晋阳》的唱词投影在三十米高的水墙上。某个瞬间，武则天的裙裾与晋阳古城的箭垛在浪尖重组，而1982年国营渔场的旧渔船正默默啃噬着防波堤上的青苔。  

黄昏从摩天轮的钢架上滴落。七十二米的巨型时针切割暮色，将湖面切成1980年代国营奶牛场的切片：穿海魂衫的少年在冰面抽陀螺，冻红的指尖捏着《大众电影》杂志，封面的刘晓庆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里微笑。此刻湖水吞下华北制药厂的旧烟囱，吐出晋阳里商圈的霓虹，晚风里漂浮着拿铁咖啡与刀削面的香气。  

穿洞洞鞋的孩童在沙滩挖到半个搪瓷缸，“劳动光荣”的红字正被碳酸钙缓慢翻译。考古队的洛阳铲曾在三米深处触到战国青铜剑的断刃，而此刻穿荧光背心的环卫工打捞起矿泉水瓶，涟漪荡开时惊散了唐朝诗人的倒影——那些曾在湖畔写下“汾河晚渡”的魂魄，如今化作环湖步道LED屏上滚动的宋体字。  

午夜，湖水开始用涟漪装订记忆。游船码头褪去人声，天鹅把头颈埋进翅羽，而淤泥深处的盐晶正结晶成史书页码。当城市天际线在湖心投下二维码状的波纹，我听见三十年前抽干的鱼塘在混凝土下翻身，发出青铜爵满斟月光的清响。